河北超生村民的死亡之路:村干部拉走粮食抵罚款
play
图为艾广栋的妻子谢玉凤及4个孩子。孙逸桦摄
村里面最“怂”的艾广栋做了一件轰动全村的大事，也是此生最后一件事，他在村支书家喝下了剧毒农药结束了生命，留下妻子和5个孩子。邻居们说，他是用自己的命换了儿子的命。
河北省邯郸市邱县梁二庄镇龚堡村村民艾广栋于12月4日上午来到该村党支部书记艾连坤家中讨要说法，后在村支书家中因为喝农药中毒，医院抢救无效后身亡。
他的小儿子只有四岁，他天真的在屋里跑着。四个女儿一脸茫然。家里的老少聚在家里，他们第一步是找到艾广栋，艾广栋尸体被政府的人拉走了。
妻子谢玉凤向来访的人一遍一遍的诉说事情的过程。“孩儿的爸爸死了，我们一家六口也没法活了。”
第五个是儿子
艾广栋生了五个孩子，生到第五个才是儿子。
“没有男孩在村里会被人瞧不起。”一位龚堡村村民说，大家都抢生男孩。对艾广栋抢生儿子的行为村民给了最大限度的理解。
艾广栋家住在河北省邱县梁二庄镇龚堡村的村西头。房子是村里最老最破的房子。那是艾广栋结婚时的房子，去年才借钱垒起了院墙。
屋内甚至有几面墙没有挂白灰，裸露着砖墙，即使白天亮着灯，屋里仍很昏暗。砖砌的地面粘着泥疙瘩。
屋里鲜亮的是土炕里贴了一圈男宝宝贴画。男宝宝贴画是农村生男孩的渴望。艾广栋家盼儿子盼了10多年。
村民评价艾广栋太老实，人“怂”。
家里穷，抚养五个孩子更让这个家庭生活艰难。“不管穷过富过，都能活下去。”谢玉凤称，她与艾广栋决定抢生儿子并不后悔。有了儿子两个人更有干劲。艾广栋没有别的手艺，种着家里的7亩地。平日去建筑工地搬砖打小工挣钱。但因不符合计生政策的生育给家庭带来了另一个负担——超生费(社会抚养费)。
2003年，艾广栋与谢玉凤有了第二个女儿，根据2003年的《河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》，居住在平原、丘陵的，只有1个女孩的农村夫妻，经过批准可以再生育1个子女。
按照该条例，第二个女儿在准生范围内，谢玉凤记得，从第二个孩子开始，村干部就开始要罚款了。后来三女儿与四女儿出生，社会抚养费数额也越来越大。
“有了第4个孩子后，他们就要求一次性缴6万块钱，我们负担不了。生了儿子后，数额长到了7万。”谢玉凤说。
拉粮食抵罚款
每年秋后，都是催的最紧的时候。
谢玉凤说，村干部轮班来家门口坐着，有时一大早就来了。“有时吓得孩子哇哇的哭，从门下钻出去上学。放学回来就从门下载钻进来。”而邻居也说村干部催债确实催的很紧，每天在艾广栋家上班。
“我们家很困难，一次性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，然后他们就时不时来上门收钱，有时候拿走二百，有时候拿走五百。”谢玉凤回忆道。
在催要下，艾广栋家每年都或多或少的拿钱，最多的是借钱每次交2000元，分三次交了6000元。谢玉凤也不知道自己家到底交了多少钱，因为这些都没有票据，也没有收据。
据谢玉凤说，2010年9月，村干部叫来了收粮食的，把艾广栋家的小麦拉走卖了。后来给艾广栋一个1000元的收据。谢玉凤也知道丈夫艾广栋确实“怂”。因为村里不只是艾广栋家5个孩子，其他家，村干部从不敢这样“抄家”。
2013年12月3日下午，村干部村支书艾连坤、村主任郝广军，村会计杜云杰来了。同行的还有梁二庄镇政府工作人员杨学忠、李文忠，和一辆收粮食的车。
谢玉凤说，丈夫又“怂”了。艾广栋像每次遇到催收罚款的时候一样，坐在门槛上不敢动。
谢玉凤说，院里的七亩地玉米是艾广栋家里每年最大的收入，明年的种子化肥都要靠它。谢玉凤恳求村干部给孩子们留点吃的。
“留一半行吗？留三分之一行吗？”谢玉凤说，买玉米的粮贩子是邻村的，看到这个情形不想收了，但村干部没有同意。艾广栋的二哥艾广福赶到了，再三哀求下，留下了不到六分之一的玉米。
谢玉凤说，村支书艾连坤曾承诺，艾广栋再交4000块钱，就给家里办四个低保，开计划生育结论证，以后再也不追究了。此次过秤后显示共拉走了7000多斤玉米。按价格共6200多元。
12月4日早晨，谢玉凤做饭操持孩子们上学。艾广栋告诉妻子，自己要找村支书要回2000元，还有计划生育结论证。
谢玉凤在锅里给艾广栋留了饭，送完孩子，坐在炕上做棉袄。谢玉凤还想，终于要给结论证了，十几年被催债的日子可以过去了。
“我喝药了”
谢玉凤在做棉袄等艾广栋回家吃饭。8点左右，村主任郝广军来了，在屋里转了一圈后，问艾广栋在不在？谢玉凤说，不在，有事情吗？
郝广军说，没事没事。之后郝广军就走了。谢玉凤说她当时心里犯了嘀咕，没事来找艾广栋干什么？不一会儿，二哥艾广福跑来了。告诉谢玉凤，艾广栋喝药了。谢玉凤跩了辆自行车就赶往梁二庄镇医院。但已经晚了，艾广栋吐了一堆白沫，医生没能救活他。
艾广福是得到村书记艾连坤的电话跑到事发现场的，到达时，村医王志国已经在了。艾连坤正在将艾广栋往电三轮上抬。艾广栋只和二哥说了一句话“我喝药了。”
家属表示村医王志国曾看到艾连坤在艾广栋喝药后给艾广栋灌水，希望能吐出来。家属说，镇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，灌水加速了艾广栋中毒过程。
12月7日，记者找到了刚从派出所协助调查回来的村医王志国，但村医王志国没有透露当时的情况。
谢玉凤没能和丈夫说上一句话。没人知道艾广栋与村支书艾连坤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家属的猜测是，艾广栋去找艾连坤要计划生育结论证，结果之前给结论证的承诺并没有兑现。艾广栋期望破灭，喝农药自杀。
家人很不理解，自己家里孩子多，不存农药，附近的农资店也没有卖给艾广栋农药。艾广栋的农药从哪里来的。
据公安部门调查，当时喝下的农药是剧毒农药甲拌磷，农药的来源仍在调查中。12月6日，经县公安部门初步调查，艾广栋系服甲拌磷农药后，经抢救无效死亡，属自杀。
谢玉凤无法理解一辈子唯唯诺诺艾广栋，早上还好好的，一会儿的功夫就喝了药。
12月7日，艾连坤家锁着门，院子里仍有黄色的泼洒痕迹，那是当天泼洒在地上的农药。
生下来再罚？
据记者了解，在龚堡村，超生状况很普遍。村支书艾连坤有了一个孙子后，又生了一个孙女。村主任郝广军则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，又有了第三胎。
像艾广栋这样五个孩子的情况也有三四家。
在村子里，往往很少会事先管理，只是出生后罚款。艾广栋家就是这个情形。在当地，生孩子要有10个月的孕期，期间会有两次上站检查，计划外怀孕的妇女一次不上站要交罚款，孩子生下来前被处罚的钱可高达二三千元，孩子生下后再罚款，平均计划外二胎被罚近5000元，计划外三胎更多。
按照《河北省征收社会抚养费计划生育行政处罚程序》的规定，征收社会抚养费应开具财政部门统一的正式发票，而且社会抚养费缴纳完毕后应该发给政策外生育结论证。
拿到结论证就意味着不会再为计划外生育被惩罚。孩子都能顺利的上户口。
艾广栋没有拿到他想要的结论证，三个孩子都没有户口。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。2012年，艾广栋托关系花了5000多元给三个孩子上了户口。
12月4日，艾广栋医治无效后，被家人抬到了镇政府大院，但到了晚上，尸体被政府安排车拉走。家人一直不知艾广栋的下落。
12月8日，艾广栋的家属终于在赔偿协议上签字。艾广栋的尸体被送了回来，中午下葬。
据了解，家属拿到了一定数额的现金。家里得到了四个低保名额。
据媒体报道，政府承诺扶助艾广栋的四个孩子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。县政府、妇联等部门来到家中慰问时，还带来了棉被、日用品等。县、乡有关部门表示，根据艾广栋家属的申请和实际困难，给予解决生活照顾和实际帮助。他家旧房也争取到了县里的农村危房改造资金。
今天，据媒体报道，涉事村支部书记被开除党籍。另两名村干部和两名乡镇干部受党纪处分。
新京报记者 刘一丁 报道
